第一章 年少时的苦难
第四节 柳暗花明
大姨家的院子还有一些边角的空地可以开垦，母亲借来铁锹、耙子等农具，早早晚晚地抽空开垦。下面全是碎砖瓦砾，土地硬得铁锹插不进。“愚公能移山，我还挖不出地来?我就不信这个邪!”母亲咬着牙，甩开膀子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硬是将铁板似的荒地开垦得一片一片扩大。我在边上捡拾母亲挖出来的碎砖碎瓦，放到畚箕里倒在别处的空地上，砸碎了可以卖钱。
大概挖出了三分地，在上面种上青菜、韮菜、苋菜、豆角之类的应时蔬莱。田边种上横竖成行的向日葵，墙旮旯的地方种上蕃瓜、丝瓜这些不占地的农作物。一年四季变换品种交替种植。
需要浇水，母亲跑到离家约100米的小河里去挑。水来了便是我的任务——浇水。隔壁公共厕所的粪池就在大院里，不要肥料成本，施肥极其方便。所以，施肥很勤，人勤地不懒，给农作物提供了充足的养分，我家占了很大便宜。
开春了，大院内青菜、韮菜一片葱绿，叶片大大的、肥油油的；苋菜一片紫红色，远远看去像是厚厚的一层绛红的毛绒地毯铺在自家菜园里；各种瓜类层层绿叶，伸展不齐，形状各异的黄花绽放在绿叶怀抱中，显得娇宠珍贵；蜻蜓展着两片薄翼悠闲地转来转去，酷似无人机盘旋巡视院内的一切，累了立于豆角架上小憩；春归的燕子成群结队绕院飞翔，一会儿升高，一会俯冲，一会儿飞进燕窝疼爱它的下一代。满园春色融化了主人心头的坚冰。
夏日，蕃瓜、丝瓜硕果累累，错落有致的悬挂在弯弯曲曲的不成规则的乱藤上。有点不堪重负但又无奈地咬牙坚持着，把主人窘迫的生活状态、精神状态展现得一览无遗，一副活脱脱的主人形。
秋天，向日葵亭亭玉立，捧着一张张笑脸向主人骄傲地展示它的丰硕果实，给万念俱灰的主人带来物质精神的慰籍。
吃菜不要钱，倒也“丰衣足食”。我们的耕耘带来了饭桌上丰盛的菜蔬，耕耘带来愁眉舒展。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岁月，耕耘带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炽热的太阳催促着麦子成熟，麦子谦恭地向人们低垂着饱满的穗头。农忙了，县城的居民，工厂的工人要到农村去支农。工人支农是厂里发放工资，居民支农是自带伙食免费义务，履行一份政治任务，家庭有困难可以照顾。一个城市妇女的母亲要拖着两个小孩去乡下支农，其困难不言而喻，因父亲政治问题的牵连，母亲哪敢提出申请照顾，那不是自讨没趣，自触霉头吗?
母亲挑着一副担子，一头坐着妹妹，一头放着锅碗瓢盆和油盐口粮之类的东西。天很热，太阳很毒辣，我端着小马子（小马桶）跟在母亲担子后面得咚得咚地往前跑。
不知跑多久，来到一户人家。三间茅草屋，中间堂屋横着老爷柜，一张大桌子供大家吃饭用，周边横七竖八地放着零散的农具。东边是主人家睡觉的房间，西屋是厨房有一口土灶，屋的西山头有一个方洞是通风、通光的源头。空旷的地方铺上一层稻草，上面放一张蓆子，这是分配我们临时安身的地方。
夜晚，高温的天气加上灶堂里的热量，通风不畅的屋內活象个大浴堂，热得人全身冒汗，浑身湿漉漉的难以入眠。
更可怕的是蚊虫肆虐，“嗡，嗡”地飞舞声不绝于耳。农村的蚊子比城里的蚊子个头大，毒性大，在人身上咬了一口很快就会隆起一个红疙瘩，又疼又痒。母亲白天弯着腰，割了一天的麦子，劳累困倦已顾不了恶劣环境地侵扰，疲惫不堪的身躯倒在地上便呼呼睡着了。
妹妹在难熬的夜晚一直哭嚎着。我睡不着觉，也不哭闹，跟着刚认识的小伙伴们趁着夜色到家门前的小河边捉田鸡（青蛙），到屋后和小伙伴们搭高肩在屋檐边捉麻雀、掏鸟蛋。大白天到麦田里摘乔乔豆，遇到水蛇，拎起它的尾巴一阵狂抖，使劲往地上一掼，蛇就没命了。队部场头的桑树上结满了桑果，紫黑紫黑的透熟，吃了甜甜的，酸酸的，有一种特殊的水果味，嘴被染成紫红色，成了“乌嘴子”。
这段时间，我们的伙食有了很大改善。每天能吃到田鸡烧咸菜、田鸡煨汤、红烧雀肉、蛇肉的荤菜；早晚吃上煮乔乔豆、豌豆之类的东西，里面放点盐，咸沾沾的好吃死了。
日子比过年还快活！久违的快乐时光在这年夏天农忙的时候与我们不期而遇，这段时光的快乐让我难以忘怀。
公路管理站收购碎砖碎石修公路，母亲买来一根竹扁担和一副竹兜子。零砖碎瓦成了我们母子俩眼中的宝贝，我将拾到的砖头往母亲挑着的担子里放，走不了多远扁担压弯了，母亲喊着“吃不消”。后来，干脆放下担子，我们母子一同捡拾路边的砖头，集中放一处。聚集成“山”了，再由母亲一担一担挑回去。将挑回来的一堆砖头分门别类处理，没有破损的整砖码在一处，每块可以卖一分钱；半截砖，残缺砖，用铁锤砸成碎砖籽按立方卖给公路管理站。
路边荒地的零砖碎瓦很快拾光了，城市小河成了我转入的新战场。小河里的水不深，我光着屁股蹚在河水中摸砖头。河中的碎玻璃，锈铁皮和破瓷片时常对光着的小腿和小脚造成伤害，挣到钱的诱惑已无暇顾及这些小伤小痛了，对其产生的危害更是无所畏惧。纯真烂漫、童趣无限的七、八岁小孩已被生活污染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亡命徒。
摸到整块砖或城墙砖虽然沉重搬不动，但心里总是喜滋滋的。我比较能干，又不怕劳累，战果总很辉煌。运气好的时候摸到螃蟹、小鱼、小虾还能给全家带来一顿口福。
晚饭过后，路灯昏暗的灯光照耀着行路的人们，也照耀着我们母子二人砸砖头的工场。木板凳上坐着的我，躬着腰挥着铁锤砸向大块的砖，挥起落下，一下、两下、坚持数下，坚硬的砖头总会被重力砸得肢体破碎、四分五裂。大砖头被砸成碎砖的过程让我联想起现实生活的困境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大砖头，只要我们握紧拳头，坚持不懈，定能突破重围，把压在我家的困境砸个稀巴烂！想到此，一下子浑身来劲，手中的锤子砸得更凶，挥起落下的速度更快，恨不得把横在面前的一堆砖头一下子全部砸得粉粉碎碎……
收购人员要验方计量了，精明的卖家总是选择一块中间凸起，四周凹的地块堆放砖籽，赚了中间凸起的空间。母亲却不入眼，总是用铁锹吃力地把地块铲得平平坦坦才堆放砖籽。有人说母亲傻个若几的，该赚的不赚，自讨苦吃。母亲背后却对我说：“做人要诚实，不能占公家的便宜。人穷志不短，一时贪便宜，终身被人瞧不起!”
到了芦柴收割的季节。母亲买来了芦柴，把芦柴铺在路上，请人用石滾子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碾压。压扁了再用竹刮子挨根挨根地刮一遍，去掉柴叶芦花，成了半成品的原料，腾出一块空地就可以编织柴蓆了。
母亲是新手，编织柴蓆的速度很慢，手戳了很多的刺，芦柴的边口很锋利，一不小心手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也是每个新手必交的“入门费”。不知是母亲心灵手巧，还是压力所致，不长时间赶上熟手的速度了。
编织柴蓆不靠力气，就是躬着腰手不停地将芦柴片按柴蓆花纹插内插外跳动着、飞舞着、延伸着，人的身子随着柴蓆编织的位置而跟着不停地挪动转移着。整天下来累的是腰，伤的是手，困的是人。
我八岁那年，也跟着母亲学会了编织柴蓆的活，我是小孩子身子轻，柔韧性好，移动灵活，编织柴蓆的速度很快超过了大人。每天早晨起床，母亲做饭，我编蓆，吃早饭的时候，我已编织半钱蓆了（一钱六张）。后来的日子里，我跟母亲一起学会了打蓑衣、搓草绳、打柴帘、编织草鞋之类的活帮着家里挣钱。
身处水乡的宝应人靠水吃水，农村和县城的人们都在凭着灵巧的双手利用水生植物养家糊口、避灾度日，编织自己家庭的一方田地。我是小孩子干活不觉得累，反而感觉干活很好玩，每干一个新活能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每学会一门技能会有一种收获感、成就感。自己觉得长大了，分担生活的压力，好奇心地驱使，我有一股用不完使不尽的力气孜孜不倦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梦。
家里的日子也能过得去。母亲露出了笑脸，逢人炫耀：以耕有用了，瞎子磨刀见到光，我家有希望了！
